棕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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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6/21 18:29:00

刚果金的夜晚,在破晓前渐渐消融,周遭的一切,还是和寻常般那样寂静无声。马加拉行色匆匆,穿过稀稀落落的简陋土屋,一头扎紧快淹没头顶的草丛小路。不多时,晨曦悄无声息越过山脊,所到之处,漫山遍野的狂风呼啸不止。等到充沛丰盈的阳光笼罩山间时,他终于心满意足地站在一棵选好的大树下,那树,虬枝擎天,迎风挺立。

没有现代化的机器设备,没有快捷的伐木工具,马加拉抡起起最原始的工具斧头,用坚韧的耐力和精神挥动着手臂。那天,山风凶猛,吹得草木沙沙作响,他已经数不清砍了多少下,只觉得双臂酸麻疼痛,斧头也变得有些滞钝。终于,大树轰然倒,不知不觉间,已是烈日当头,阳光很是毒辣,马家拉坐在有少量树荫的地方得以片刻的喘息。他低着头,祈祷着,请求上帝赐予我不竭的力气去工作,保佑我的家庭,愿您的光辉照耀我。

图片来源于《马加拉》

那是一间用土砖堆起来的毛坯房,不足十几平方米,还是租来的。妻子莉亚小心翼翼为丈夫挑出脚上的刺,一双儿女环绕膝头,她转头去准备吃的,就像一只蜗牛,身负重重的壳儿。今天的午饭是炭火盆里的老鼠,虽然孩子们因为营养不良而水肿,但对这个家庭来说,这只老鼠或许已经是盛宴。第二天,马家拉又进到山里,树干很重,但他必须扛起来,因为房租即将到期,雨季也快要来临,他要赶在这之前,将这些树干烧制成木炭去卖钱,然后盖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让妻儿能够有遮风避雨的地方,过上更好的生活。

图片来源于《马加拉》

时间很紧,莉亚也前来帮忙,在拾捡树枝时,手指不小心被刮伤,马家拉很是心疼,他赶紧为妻子处理伤口,然后让她在一边休息,剩下的活儿自己来干。他将树干堆积到一起,再用锄头铲起一块块土皮,覆盖在上面,将其密封起来。这是一种比较古老的制弹方法,将火种塞入窑口,然后耐心等待两周即可。等忙碌完,天渐渐黑了,马家拉坐在空地上,远处的几缕青烟冉冉升起,他茫然地放眼看去,只有一望无际的荒山和一眼看不到头的贫穷生活。尽管如此,一家人还是揣着对未来的期待而努力着,坚守着。

在昏暗的灯光下,马家拉用铅笔规划着新房子的雏形。他说,我想盖间三居室,然后周围种满树,房子前面种苹果树,右边种芒果树,后面种用来挡风的棕榈树,或许还可以弄个小池塘,用来养养鸭子什么的。莉亚建议包给别人弄,他没有同意,毕竟修房造屋是个无底洞,如果能自己动手,能省一点是一点,况且还要付接下来的房租,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说完,他脸上的愁容更深了几分。但要是这批木炭能卖个好价钱,就有钱买金属板,然后就可以修房子了。想到这里,日子才渐渐有了盼头。

图片来源于《马加拉》

两周后的黎明,马加拉无暇欣赏背后醉人的晨曦,对他来说,无论下雨还是出太阳,生活都是一样的,对你不会怜悯半分。烧制出来的木炭成色很好,夫妻俩很高兴,拾拾捡捡装了十几袋子,虽然艰辛,却怀着喜悦,还有憧憬。或许这些木炭将改变他们接下来的生活,但是家里穷,没有像样的运输工具,只能靠那辆没有刹车、没有链条,只剩轮胎和框架的破自行车,然后将这几百斤的木炭运到50公里外的小镇贩卖。

时间紧迫,雨季的到来促使马家拉必须连夜出发。因为顺路,莉亚嘱咐丈夫去看看她的妹妹以及寄宿在那里的女儿迪万,她满心牵挂,想知道女儿读书累不累,过得好不好。漆黑的深夜里,伸手不见五指,没有路灯,没有星光,公路还是泥土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只有那偶尔路过的汽车发出的灯光才看清一个男人推着巨物在黑夜里摸索前行。

图片来源于《马加拉》

走了一夜,晨曦照映在那些车印上,是生活残留的痕迹。他咳嗽着,神经紧绷着,巨大的木炭带,快淹没头顶,这样看来,他是如此的瘦小羸弱。自行车摇摇晃晃,全靠前面那根棍子掌握方向,还要时刻防止它倒下,毕竟在这杳无人烟的地方,仅凭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将这几百斤车子扶正。路途不会永远平坦,一个陡峭的上坡阻挡他的脚步,马加拉只走到一半便精疲力竭。有时候,或许他也不知道生活是什么,甚至不会去想。他只知道用这些木炭换钱,让妻儿不再吃老鼠,让孩子们接受更好的教育。他没有抱怨,没有退路,必须咬紧牙关用力蹬地面,使出全身力气。

翻过那座坡后,马家拉用木棍支撑住车子,迎来片刻歇息。饥肠辘辘,他的食物仅仅只有拳头大的牛油果,吃完后还得继续赶路。当穿过一片种植的植物林后,马加拉推着车子终于来到主路。烈日当头,路过的汽车裹挟着尘土飞速驶去,眼前的世界顿时变得混沌起来。这就是刚果金,全球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它曾被殖民统治几百年,独立后又是政局动荡和无休止的军阀内战。在如此水深火热的大环境下,放眼望去,遍地是人间疾苦,民不聊生。

图片来源于《马加拉》

当天边隐去最后一抹晚霞,马家拉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服务区,这里有篝火,还有许许多多,同样为生活而奔波的底层人,他们谈论着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以及这一路的艰辛。在篝火带来的温暖中,马加拉得以眯眼半刻,或许他还做了个梦,梦里的世界,没有疾苦,不用吃老鼠,他和妻儿们住在三居室里,外面鸟语花香,还不停传来鸭子戏水的叫声。

第二天,随着距离小镇渐进,道路上出现许多运碳的人,这都是来自各地的马加拉,他们拼尽全力支撑着各自的生活,就像负重的蚂蚁般缓慢前行。这些人都是老手,经验颇丰,很快将他远远甩在后面。夕阳西下,一切都朦胧起来,马加拉很是疲倦,如果不是要看守着货物,或许他能在这里睡个三天三夜,但现实是,他只能闭着眼眯会儿,不敢真正睡过去。第三个黑夜,跑在路上的汽车,越来越多,不用摸索前行,但他必须小心翼翼沿着公路边缘走,一是安全,二是防止汽车带来的风将单车掀翻。

图片来源于《马加拉》

第三天,马家拉头冒着汗,嘴唇干燥,眼睛充满血丝,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但他作为男人,作为家里的顶梁柱,肩上的责任时时刻刻在警告他不能倒下。临近中午,身体和精神临近崩溃边缘的马加拉选择在树荫下暂歇片刻,恢复下体力。不料,两辆大货车会车时不小心碰到停在路边的自行车,导致木炭散落一地。他的眼神里不知多少无奈,多少无助,他试图扶正倒下的自行车,但如同倒下的生活般,根本无能为力。正当绝望的情绪发酵时,几个路过的好心人上前帮忙,众人合力才得以将车子扶正。而那一代散落的木炭,因为无法收拢,只能丢弃在路边,他心痛不已,因为这些木炭是一家人生存的希望,是一家人的命根所在。

图片来源于《马加拉》

这个世界有善良的人,也有想不劳而获的人,马家拉正吃力推车前行,却在半路遇见收陀地的恶霸,要想从这里过,必须交刚郎过路费。他放下尊严,低声下气的哀求对方,你行行好,我身无分文,家里快掀不开锅了,还有生病的孩子,我们家都指望着这些木炭。恶霸无动于衷地说,我为什么要可怜你,如果你不交钱,今天就别想从这里过去。说完还叫来同伴对他搜身,在一无所获后,恶霸强行留下一袋木炭才放马加拉离开。明月高悬,却是风日下,人心不古。他环顾着周遭世界,眼神里诸般无奈和委屈,就好像在看一座人间炼狱一样。那一刻,或许他很想哭吧,但稍过一会儿,他又继续上路。

图片来源于《马加拉》

在付出无数汗水和努力后,马家拉终于来到所谓的小镇。这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地方,映入眼眸的两边是用砖头砌成的平房,街道上没有路灯,没有人行道,没有绿化,只有遍地垃圾和空气中弥漫的恶心味道,而行人和车辆共用一条充满灰尘的公路,乱糟糟的,一切都是混乱的模样。趁着夜色,马加拉来到妻子的妹妹家里,一家人很是热情,聊着家长里短。他拿出刚买的新鞋,想让小姨子转交给寄宿在这里的大女儿迪万,此时她还没有放假,只有周末才来这里住两天。和所有父母一样,因为吃过没文化的苦,所以一家人拼尽全力送迪万来小镇读书,他说只有接受更好的教育,才能做一个有素养的人。说到这里,他难得露出笑容。

天黑不安全,尽管小姨子邀请他住一晚,但淳朴善良的马加拉不愿麻烦别人,说自己还得赶路,而所谓的不想麻烦其实是想去偷偷看看女儿。他在校外的角落眯了一夜,但始终没有看到那抹牵挂的身影。马家拉不敢久留,推着木炭来到集市,此刻的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仿佛生活的希望就在不远处等着他。木炭成色很好,很快便吸引来顾客,奈何马家拉不是讲价的能手,面对顾客们花样百出的砍价方式,他着实有些招架不住,导致价格被一压再压。刚开始每袋木炭还能卖到刚郎,折合软妹币也不过11块钱。临到中午,随着集市人流渐渐褪去,在鲜有人问津的情况下,每袋木炭又被迫降价到刚郎,等到夕阳西下,面对还剩一大半的木炭,最后只能以刚狼便宜出售,而这个价格远远低于市场价。

图片来源于《马加拉》

怀揣着辛苦钱,他走进一家药店,打算给孩子买一些治痢疾的药。店主推荐了几种,最后他只拿了一盒最便宜的止泻药,只要刚郎,这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心里肯定不好受。随后,他走进一家建材店,打算买15块金属板作为新房的房顶,但一问价格,每块刚郎,而他刚刚卖炭的钱也仅仅只够买两块儿。他绝望地走出建材店,那些苹果树、芒果树和养鸭的小水池,在房子梦破碎后也跟着一起幻灭了。他找了个地方坐了很久,然后站起身来,或许这就是生活吧,如果多砍几棵树,多来几次小镇,那房子梦会慢慢实现吧。

图片来源于《马加拉》

随着人流退去,方才喧闹的集市和马加拉一样沉默不语,而不甘沉默的是不远处用简易大棚包装起来的教堂,里面的牧师穿着运动服和休闲鞋,用流利的法语,引导着人们祈祷并唱起赞歌。这些都是社会的底层人,他们双手紧搓,嘴里大抵说的都是生活的苦难。黄色衣领的中年人祈祷着上帝改变他的生活,他不想一辈子受;一位母亲祈祷上帝救救他生病的孩子和快要破碎的家庭;马伽拉祈祷上帝的光辉照亮他,让他在这世间活下去,保佑他的家人平安。每个字后面是被碾碎还要紧紧攥在手里的希望,每一句后面是被生活折磨得已经千疮百孔还要坚持的心。这不是愚昧,也没什么可悲,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又愿意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灵身上。天亮了,没有救世主,没有捷径,什么也没有改变。马加拉推着没有链条的自行车走向那布满朝霞的回家路。

图片来源于《马加拉》

《马加拉》是一部由法国导演拍摄的纪录片,取材于真实的刚果金。童年时我们认为生命是一道画图题,医生、警察、科学家是最好的答案,毕竟那时的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是生活。青年时,我们又认为生命是套简答题,只要持之有故,言之有理即可。但活着活着发现你想要得到什么,既要说出道理,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等到中年时,我们再也说不清生命应该是什么样,你低着头思考着,或许在酒后吐出几句关于此类的抱怨,然后第二天站起身来,继续重复昨日的故事。

偶然想起一生住在大山里的祖辈和父辈给我讲过的他们的经历,倒退几十年,他们把黄土背到家里,舀水和泥,夯成土坯垒墙,用刈来的茅草做屋顶,搭在砍来的房梁上。为赚取生活费,挑着上百斤的木头、竹子农作物,徒步几十公里山路去卖,他们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迫不得已的生存。好在那些苦那些难,祖辈父辈都走过来了,如今我们这代木头、竹子、农作物已然换成了车贷、房贷。不过起码我们能吃饱穿暖,不再谈论生存,而是努力追求更好的物质和精神层面。再不济,相比较刚果金,相比较马家拉,觉得也没有什么好抱怨。或许生命的真谛不过是看尽繁花似锦后,经历苦难和悲痛后,能够知世故而不世故,看透不美好而依旧相信美好,见过不善良后,还是保持善良,参透生活的真相后,依然去拥抱它,热爱它。惟愿你此生岁月无恙,深深懂得慢慢释放,只言温暖,不言悲伤。

好了,今天的故事就到这,喜欢的点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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